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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臨王 不願拂開小郡主緊攥著他衣擺的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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翠袖不敢欺瞞,將今夜小郡主遇險之事一五一十地回稟了臨王楚承。

皇城內早下了宵禁,楚流光尚在宮中當差,一時間脫身不得。

臨王府的車駕氣勢洶洶殺進丞相府時,傅長凜的父親傅鶴延已帶著夫人在門內恭候多時。

這樁事實在是丞相府理虧。

傅長凜手下影衛幾乎要在小郡主眼皮子底下整個兒圍剿了玉香樓。

楚流螢搬出了臨王府的名頭,力保玉香樓。

相府非但寸步不讓,竟還當面上了暗器意欲強攻。

傅長凜殺神一樣抱著人趕回丞相府時,小郡主還正渾身是血地紮著那柄相府特制的鋒利匕首。

傅鶴延早已放權多年,雖仍高居大司馬之要職,卻已鮮少過問朝中爭權之事。

他與楚承共事多年,論起交情來稱得上是管鮑之交。

臨王浩蕩的車馬從丞相府直排到北街盡頭,見昔日的好友已然很識時務地候在了門前,面色稍霽。

他對這位當朝大司馬略施一禮,毫不客氣道道:“傅兄不必攔著,本王接了糯糯便去,不多叨擾。”

傅鶴延亦是看著楚流螢長大的,心知這位乖軟嬌氣的小郡主是臨王夫妻怎樣捧著含著的寶貝疙瘩。

他暗嘆一聲,為了替自己那不開竅的逆子保下這門婚事,攔道:“楚兄,入夜已深,糯糯已然睡下了,先進來喝杯茶罷。”

楚承忍了忍怒火,總算沒當眾拂了這位大司馬的面子。

傅鶴延引著他先去瞧了眼正睡得昏沈的小郡主。

殿內沒有半分燭光,唯有靜默浩瀚的月光透過雕花的宣窗傾瀉而下。

瘦削的人影如石像般孤絕冷冽地守在床頭,一半浸在如霜似雪的皓明月輝裏,另一半卻隱在無盡昏沈的夜幕下。

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,那人似有所感地側過頭來,露出一雙泛紅的眼。

楚承掃了眼這位年輕冷峻的丞相這副不多見的狼狽模樣,便將目光放在了榻上那面色慘白的小郡主身上。

傅長凜就著跪坐的姿勢略行了禮,賠罪道:“晚輩不便起身,王爺見諒。”

楚承楞了一剎,細看之下才發覺自己那不爭氣的小閨女正緊緊攥著人家的衣擺。

……

他愈加看不慣這個冰塊一樣硬邦邦的姑爺。

臨王妃白竹嫻輕手輕腳地挪至榻側,定定註視著楚流螢肩胛上被鮮血浸透的細紗。

她紅著眼眶伸了伸手,輕撫著少女濃墨一樣的長發。

睡相乖軟的小郡主似乎嗅到了熟悉安心的味道,無意識地蹭了蹭母親溫熱的手掌,委屈又可憐地嚶嚀了兩聲。

她自幼體弱,在父母兄長的千嬌萬寵裏長大,哪裏吃過這樣慘痛的苦頭。

白竹嫻掩面拭淚,卻礙著傅長凜一人之下的滔天權勢不能輕易發作。

她啞聲道:“若傅相哪日厭棄了小女,只望您額外開恩,將她送回臨王府罷。”

傅長凜心尖重重一顫,某種冰冷而危險的未知感簌簌爬遍他全身。

他握著小郡主軟而瑩潤的手掌,立誓一般道:“我必不負她。”

眾人盡皆退了出去。

天和城初冬的夜裏已是深入骨髓的寒。

林晚澗引白竹嫻去了偏殿烤火,吩咐下人將備好的熱茶送去書房。

書房中屏退了一幹下人,楚承重重嘆了口氣,無所顧忌道:“傅兄,當年陛下賜婚,你我約定先應承下來,日後若哪個孩子不情願這門婚事,自可回稟陛下退了婚約,你可還記得?”

傅鶴延一時怔住,不知這位親家公是何用意,只好謹慎道:“我自然記得,只是兒孫自有兒孫福……”

這話講得圓滑,楚承卻不吃這一套。

這些年糯糯待這位傅丞相掏心掏肺的好,京城哪個顯貴不是看在眼裏。

大約不缺愛的孩子永遠是不吝於說愛的。

少年時的傅長凜像是一塊淡漠冷硬的寒冰,人人避之不及,小郡主卻懷著一腔赤誠莽撞地貼了上去。

為他尋醫問藥,為他洗手作羹湯。

可惜十二年的赤誠愛意不曾融化這塊寒封三尺的冰,反倒將他打磨成了最鋒利傷人的冰刃。

這些楚承盡皆看在眼裏。

只是他的糯糯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執拗脾氣,傅家權勢滔天,皇室亦未必足夠抗衡。

楚承凝視著面前他多年的至交好友:“傅兄,我只這一個女兒,縱在旁人那裏有百般不好,卻是我心頭一塊肉啊。”

他在傅鶴延欲言又止的目光裏將過往種種細細數來:“糯糯嬌縱,但自問對得起傅相。倘若傅相無意,便請放過她罷。”

“以你我的情誼,縱沒有聯姻這一重,王府亦是站在傅家一邊的。”

傅鶴延忙扶住他作揖的手,規勸道:“楚兄何必多慮。我那逆子這些年來雖不開竅,卻是實打實將糯糯放在心上的。”

他給楚承遞了盞溫熱的茶,再度道:“今夜之事,是長凜欠王府一個交代。楚兄不說,我亦是要家法伺候的。”

傅鶴延向楚承一拱手,誠懇道:“今夜既已長了教訓,便再給他一次機會罷。”

小郡主三歲回京,六歲被指婚給彼時方為丞相的少年傅長凜。

傅鶴延雖不喜皇帝以這等婚姻大事作制衡朝堂的籌碼,卻亦是親眼看著小郡主長大成人的。

這位皇室的掌上明珠自幼便生得格外好看,性格乖軟,又意外地聰慧知禮。

很有幾分當年臨王於奪嫡之亂中力挽狂瀾的風骨。

只是這小寶貝疙瘩實在是個水做的疙瘩,嬌軟體弱,很吃不得苦。

傅鶴延常常見到小郡主埋在傅長凜懷中軟糯可憐地掉眼淚,嬌嬌軟軟地要他哄。

彼時傅長凜還未拜相,在皇宮中為太子伴讀,是當年皇帝為太子選定的近臣。

傅鶴延滿心只有官場殺伐,膝下又無女,很見不得女兒家這樣抽抽搭搭地抹眼淚。

他曾在夫人林晚澗面前嗤笑過這嬌氣的小哭包很是丟臨王的臉面,被林晚澗揪著耳朵從房中趕了出去。

小郡主哭得最慘那次,約摸是七八年前,楚敘白平亂返京時折於幽誅關下。

那一方熱血書就的絕筆轟動整個王朝。

楚敘白將連綿巍峨的雪山脈絡,連同北狄各部的圖騰與兵力,幽誅關外水脈棧道盡數呈於表上。

這一紙軍報力保王朝此後多年間北狄莫敢再犯。

血書傳回天和城當晚,皇宮破例解除宵禁,連夜征召精兵兩千即刻啟程支援。

臨王隨援軍一起遠赴北疆,臨王妃白竹嫻重病不起,只好將小流螢暫時托付給傅長凜。

小郡主攥著皇帝追封楚敘白的詔書,蜷在傅長凜懷裏吞聲嗚咽幾欲昏厥,渾身都在不可抑制地直發著顫。

林晚澗在一旁手忙腳亂地安慰她:“不哭了不哭了,陛下已經遣了許多人去找了。待糯糯的大哥哥回來,再不許他去打仗了,好不好?”

傅鶴延在一旁暗笑,心道一個半大的孩子哪裏懂甚麽生死與家國。

小郡主卻啞著嗓子拼命憋著哭腔道:“糯糯長大,必定斬盡北疆來犯者……”

淚眼汪汪的小團子說這話實在沒甚麽威懾力,但傅鶴延卻在她水一樣的黑眸裏看到了皇室該有的風骨與魄力。

臨王府果然將她教得很好。

小郡主在傅長凜昏天暗地地睡過去,一雙細白的手仍緊攥著他的衣襟。

傅長凜幹脆將這件被小郡主哭濕的外袍解下來任由她抱在懷裏。

他吩咐下人好生照看,便換了勁裝一匹快馬直下幽誅關。

傅鶴延默然立在窗邊,目送傅長凜策馬揚鞭一路北下,恍如見證著這個王朝裏又一代傑出的少年們漸漸嶄露頭角。

有人運籌帷幄逼退強敵千裏,有人權傾朝野攪起浩蕩風雲,連皇室裏最年幼的孩子,都漸懂了家國大義。

縱然皇帝庸懦,有這樣的良將與後繼,這個王朝必不會倒。

他終於打心底裏認可了這個嬌軟愛哭的小郡主為傅家日後的主母。

傅鶴延送走了臨王夫婦,隔著庭院遠遠瞥過一眼那扇始終不曾點起燭火的宣窗。

這孩子冷硬寡言,小郡主在他那裏已然是吃盡了委屈。

他力盡於此,倘若這逆子仍不悔改,他也無顏面去懇求臨王再給一次機會了。

傅鶴延嘆了口氣,終於有些明白為何夫人時常恨鐵不成鋼地怒罵這逆子愚蠢。

果然是很蠢。

傅長凜在小郡主床頭守了一整晚,天將擦亮時忽然收到了白鷹的通報,說是玉香樓如喬求見郡主。

如喬,正是昨晚小郡主舍命相護的那名風塵女子。

傅長凜眸色深寒,音色冷冽道:“不見。”

白鷹受了傅老夫人的囑托,提點道:“相爺,興許……小郡主想見呢?”

那道恍如帶著鋒利殺機的目光如有實質般掃過他時,白鷹毫不懷疑下一秒自己將會身首異處。

他俯首等待宣判,卻在片刻之後聽到傅丞相不悅道:“教她候著罷。”

白鷹奇跡般死裏逃生,立時神清氣爽地告退,替如喬暫且安頓好了去處。

小郡主仍舊蒼白消瘦地睡著,傅長凜只好命人放下卷簾,略擋一擋窗外透照的晨曦。

他雙腿早已麻得幾乎失去知覺,卻執拗地不願拂開小郡主緊攥著他衣擺的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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